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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六章 井中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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澹台平静安静凝视着那名可谓天之骄子的少年,眼神中带了点怜悯,不过当她这么一位高大醒目的女子跨出一步,不光是南方练气士执牛耳者的观音宗都后退,就连李陌藩也不敢掉以轻心,举起手臂,做个了北凉军将校士卒都看得懂的手势,这支龙象骑军顿时绽放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焰,如虎出柙,炙热而狂野,千余精骑开始飞速铺散开去,形成一个充满侵略性的扇形阵型,更有几股游骑游掠到了练气士身后,显然打定主意了要来一场大动干戈,务必把这些眼高于上一句话,就能心满意足。这些人都感受得到宗主对这位少年有着一种发自肺腑的罕见亲热,不论男女,许多心性积淀不深的观音宗子弟都有些“醋味”。澹台平静跟徐龙象相距不远,笑容恬淡而清净,只是她身前凭空浮现出一点虚无缥缈的幽绿水滴状玩意儿,水珠坠下,向滴坠出两条水线,如画月弧,涟漪阵阵,刹那间就构造出一块大圆镜,竖立在她与徐龙象两人之间,镜面波光粼粼,绿幽幽的水纹荡漾,两两相望,视线模糊,从徐龙象这边看去,只能看到对方的大致轮廓。

观音宗练气士都面面相觑。

甚至连眼界奇高的卖炭妞都极为动容,观音宗能够以一宗之力抗衡整个离阳王朝的北方附龙士,归根结底,其实就靠两件符器,那幅出自大奉王朝画圣手笔的陆地朝仙图,是镇压江湖“毓秀”,而宗主师姐身前的月井天镜,则是压胜世间那些执意打破大道桎梏的各色“钟灵”,前后两者都是因缘际会得到天地灵气孕育而出的宠儿,可越是势大之物,往往不服管束,就想要越过雷池,观音宗一脉就要镇压下这两种已得天道馈赠却犹然不知足的家伙。

澹台平静“出镜”之后,笑着朝徐龙象摊出一手,示意少年不用手下留情,尽管施展身手便是。

然后众人就看到徐龙象凶悍撞入镜面,出现在澹台平静身前,一拳砸下,大多数生平仅见这宗门国器的观音宗子弟,下意识都发出一声惊叹,可随后就看到宗主整个人就如琉璃锻造而成的器物,被打得支离破碎,焕发成漫天流萤。徐龙象没有任何犹豫,冲向下一处,果然在他面前很快就又出现一面镜子,又给他撞入后,打碎了那一个琉璃身的澹台平静,如此不知疲倦地反反复复,黄沙地上,短短一炷香功夫内,徐龙象已经不下百次入镜打破琉璃,每一次在碎身之前,澹台平静始终笑容平静,徐龙象的攻势越迅猛凶悍,就越发衬托出她的胸有成竹和道法玄妙。

一名校尉拍马来到李陌藩身边,一肚子狐疑,忍不住问道:“将军,这算怎么回事?那娘们难道真是神仙?”

李陌藩虽然精通十八般武艺,样样娴熟,更是沙场骑战的人多就可以与之叫板的。退一万步说,人再多,能多过他手下的三十万北凉铁骑?

澹台平静转过头,看着远处那个略显突兀的修长身影,眼波底下,蕴含着一丝不可言喻的复杂情绪。

徐龙象已经陷入疯魔境地,低着头,双拳紧握,远未精疲力竭,却开始大口喘气,像一头上古凶兽,气机刹那流转不下七百里,这已经跨过了新武榜那道被称为六百里的“龙门槛”。

澹台平静收回视线,正巧徐龙象转过头,她看到少年那双赤红眼眸。

如果说先前只是一个顽劣少年的玩心,并没有真要如何伤人的心思,那么这会儿徐龙象就的确是动了杀机。

拥有一颗赤子之心,行善发乎本心,为恶同样直截了当。

儒家张圣人《天论》之中有一语,天道有常,不为圣贤而存,不为凶桀而亡。说的就是天道之难测,人虽是百灵之首,却也干涉不了亘古不变的天道运转。这无疑为练气士的替天行道带来了莫大的困惑,每次捕鱼都小心谨慎,只怕跟大道所指南辕北辙,到时候练气士就得承受因果,这也是为什么独修己身自然的道教真人往往可以证道飞升,大练气士却往往难得善终,更别提位列仙班。比如这个时候,澹台平静就很难判定徐龙象的好坏,又是否应该拘押魂魄入月井,事实上月井天镜之中,除了那些世人公认的魔道巨擘,更有许多久负盛名的圣贤之人,只是后者练气士对于后者往往秘而不宣,君子之泽之所以经常五世而斩,其实练气士很多时候恰恰就是那个刽子手,在于圣贤所为,或大善苍生或裨益社稷,却未必遵循天道,历史上那么多场引发天翻地覆的变法,百姓得利,可变法之人往往下场凄惨,甚至死后都有可能不得转世轮回。儒家所谓的虽千万人吾往矣,这股磅礴豪气代代传承,可就本人而言,未必是福,但这又恰恰是那些达济天下的读书人最为可贵之处。

远处所站的那位年轻藩王,少年时代对士子书生那叫一个嗤之以鼻,当初在江南道上甚至都敢对今日已是王朝栋的梁棠溪剑仙,笑问一句先生能否卖几斤仁义道德,这些年之所以越来越对读书人有所改观,很大程度是登高之后可以望远更望高,对真正心系天下生死无悔的读书人愈发心生敬意。

因为世上有心人,往往都是挑担艰难蹒跚前行的开路之人啊,只为了后世人有路可走。

王仙芝之于江湖是如此,荀平张巨鹿之于朝野也是如此。

黄三甲更是如此。

这种人,哪怕敌对,可杀却不可恨。

一个盛世王朝的开创,总是由武夫披荆斩棘地开路,文人兢兢业业地修路,百姓才能在那条路上走得幸福安慰。

澹台平静眼神依旧带着怜悯,看着眼前这个人屠次子,离阳跟名义上版图疆域之一的北凉是一个死局,削藩是大势所趋,但抵御北莽铁骑又是当务之急,朝廷既不放心城府深沉的顾剑棠外放为异姓王,却又容不得徐家两代人挟功自雄。而徐骁战功到了功无可封的地步,那么多令人发指的杀戮,只是徐骁命硬,立身又正,老天爷算是网开一面,最终让这位大藩王寿终正寝,可老人的妻子与四个子女都难免受到波及,人人坎坷,徐脂虎如果不是吕祖转世的洪洗象不惜付出足足七百年功德,早已夭折病逝,而剩下三个,哪怕徐渭熊并非徐骁和吴素亲生女儿,却也多半没有什么值得旁人艳羡的结果。澹台平静进入北凉,就是隐约看到了那个“一”的蛛丝马迹,想亲眼见证年轻北凉王如何力挽狂澜,如何为姐弟两人逆天改命,甚至福泽子孙。这种行径,比起以人力屠杀蛟龙还要艰难。

澹台平静轻轻叹息一声。

徐龙象也蓄势完毕,以他为圆心,周围风沙走石。若是常人,也就看到人屠次子的声势惊人,气机雄浑。可在百年阅历的澹台平静眼中,那就是几乎成就龙身的蟒蛟之相,天生暴躁而野蛮。澹台平静在风华正茂的岁数时无意间曾为一条白蛇封正,封正一语,是相对偏门的道教术语,比起传说中的天人封神差了一阶,世俗百姓,也许不知道何为天子君王的口含天宪以及道门真人的一语成谶,但多半听说过出家人不打诳语,以及习惯在孩子说错话后唠叨一句童言无忌,还要让孩子呸呸几下,以示收回了无礼言语,这便是先贤造字为何会鬼神哭,而文字出声后,亦有难测玄奇。当年那一桩多年以后才知真相的莫大福缘,发生在在广陵江中段位置,澹台平静当时跟随师父师叔一同悄悄行走中原陆地,她单独偶遇了一尾雪白大蛇盘踞江边,正处于想要入水过江却狐疑之际,蛇要化为蛟龙,如同鲤鱼跳龙门,也要经历一场走江入海的天道门槛,九死一生,不知有多少成长于山川福地的大蛇死于此时,澹台平静当时也没有多想,只是觉得与那尾长达十余丈的白蛇心生亲近,她只算是初生牛犊,还不知天道难料的厉害,就擅作主张为其“封正”,出口祈祝白蛇成龙,那条粗如水缸的巨大白蛇竟然如人一般流淌出泪水,然后瞬间蜕去第八次蛇皮,毫无凝滞,更无半点痛苦之色,头生蛟角,不过是寻常练气士的澹台平静一句“随口”封正,竟是让白蛇一步登天,尚未入江便化龙,白蛟在跃入江面之后,伸出舌头在澹台平静手臂上抹了一下,这才在风起云涌中恋恋不舍一跃撞入大江,她的师父闻讯赶来,哭笑不得,只感慨说是傻人有傻福,事后澹台平静才知道为天下灵物封正,尤其是为大蛇封正,哪怕是龙虎山那位身为羽衣卿相的掌教天师,也只敢循序渐进,为其敕封大蛟,万万不敢不自量力提及证道真龙之身,澹台平静此举无异于把数世功德都系于白蛇,两者戚戚相关,若是白蛇最终化龙飞升,她代代转世之身,自可得到大机缘,可若是白蛇功亏一篑,那澹台平静也要与之共患难,永世不得超生,甚至所有亲近之人都浸染恶业,所幸澹台平静的师父对那条白蛇十分看好,否则一旦结下恶缘,不管他如何器重澹台平静,都会把这个徒弟驱逐出门,以免被滔天大祸殃及宗门。

那之后,恐怕就只有武当年轻掌教李玉斧,拥有此等机缘造化。当时在广陵江边上有一尾鲤鱼跳出江面撞入怀中,这位道人捧鲤而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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